吃食是要合天气的。新井一二三曾写朝鲜火锅的美味,可若不是在冬日的沈阳大街奔走一天,也未必会觉得军绿色门帘后热气腾腾的一屋炭火铜锅是童话中的场景。吃烧烤则适宜晴朗夏夜,冰饮料冰啤酒堆满桌,肉串板筋大腰子小羊排多多上,辣椒洒得像是不要钱。吃完红光满面,沿街边闲逛,夜风吹走饱嗝中的油膻味,以及满身的淋漓汗。
微雨天还是得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尤其是在过了梅雨季的八月初。南国雨水太丰沛,仍然淅淅沥沥每日下个不停,本地人习惯了这种极度湿热的气候,竟也不觉得周身不爽,细雨来了都懒得打伞。从北方来的人只觉置身蒸笼中,每个毛孔都能沁下许多水,又倦怠又疲乏,似中了瘴气之毒。
吃碗螺蛳粉吧!街边一水儿的铺面,十有八九是在卖螺蛳粉,气味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微妙,染在衣上就去不掉,能传半座城。柳城名吃螺蛳粉别处也有卖,可是一出柳江便会走味,走到北京已不成滋味——在北京吃过的螺蛳粉辛辣酸臭冲味儿极易上头,吃完涕泪俱下,一片混沌。柳城螺蛳粉大约不会如此,随便推开街边一间小铺面的门好奇询问,老阿姨从滚锅里舀上一勺汤汁,告诉你她是如何用螺蛳与棒骨熬制,当然,还放了桂皮、茴香、八角以及旁的秘制卤料,要不然哪里就能这样鲜美。
螺蛳与棒骨倒都是鲜物,可听起来多少有些不搭界,大约只有柳城人敢放在一起熬煮。熬过的螺蛳被悉数丢弃,精华入了这锅膏汤中,汤汁红通通的,还带些酱油的褐色。“是不是老远一闻就香喷喷?”她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南国口音,说得有些吃力,像是娇嗔。其实螺蛳汤略有些微酸,并不是食物惯有的香气,让人鼻子痒痒的,很想打喷嚏。
螺丝粉中的粉很有些讲究,米粉是圆米粉,需用陈年米制成,据说这样才筋道,滚汤煮过后软韧可口。各式配菜多少让人好奇,木耳、生菜、菜花与空心菜们显然是四季长存的时令蔬菜,青青摆成一排,花生、酸豆角、腐竹、酸笋更是不可缺少,发开的腐竹被滚油炸过,放在碗里金黄澄亮。酸笋是决定一碗螺蛳粉地道与否的灵魂,多雨的柳城素不缺笋,当地人摘下新鲜雷笋剥去笋衣,用盐滚过后便腌制起来,切成细细长长的条,细品来酸中带甜,常吃似有瘾。鸡蛋煎得厚厚圆圆,不几口就能咬到糖心,店家最自豪的秘制香肠中一定放了糯米酒曲,否则肉质便不会如此软嫩。
当地人味重,一勺油辣椒远远不够,酸、辣、鲜、香四味混为一碗赤红,酣畅淋漓连汤带水吃完,满身大汗最能排走南国的湿毒。可舌头上辛辣的刺激或许会抵消食物本身的香浓,原味汤汁已不清寡,豆芽与海带缠裹着,胡椒与香肠中的酒曲让嗓子有些麻,卤菜滋味也好,卤蛋、猪蹄、豆腐煲,本地豆奶叫金山,冷藏过的清甜最解辣味。
吃罢重走回烟雨街巷,浑身热气。唯独衣衫上的螺蛳味,合着夏雨中的密汗气,经久不散。当地人不以为意,闻到后笑嘻嘻地看着你下结语:“一定是吃了螺蛳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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